<一>
这一天的云并不白，有些散，灰蒙蒙地弄脏了整片天。
土方十四郎踩着螺旋楼梯往地卝下室去，四周的光线昏暗。为了节能，隔十米才会有一盏并不盛亮的照明灯。他叼着烟，一步步往下走，一步步沉沦，一步步坠落。
地卝下四层，他站在螺旋楼梯的尽头。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光怪陆离。机械、电线、器皿、囚笼……是一间大型实验室，视觉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对活着的人而言，这里是生的希冀。然而，对于行走的死物来说，这里是地狱。
土方十四郎将右手从裤袋里抽卝出来，手中的糖捂在掌心。因为过于闷热高温，化了，化成粘卝稠的一团。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表情，重新将手掌合上，继续抬脚往前。
地卝下实验室有一套庞大繁杂的安保系统，土方十四郎朝警卫亮了亮准入许可证，通道两旁各种显示屏砸出一方一方迷白的光。绕过巨大的器皿机械，他的目的地是实验室最幽深的地方。
路上穿着白大褂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主动打招呼，谁对谁都一样。一样的木然神情，一样视而不见。
土方十四郎只花了五分钟，输密码对虹膜，过三道合金闸门，再往前走一百五十米。
他的终点，他的目的地。
黑卝暗无尽地延长，然而总有尽头，他站定。
头顶上有一大片亮如白昼的灯，三架全自动监控器，一整套防御和报警为一体的安全绞杀系统。
基卝地那座宝贵的发电站所制卝造的电能，有百分之三都用在了这个地方。
这里只有一个囚笼，囚笼里关着一只丧尸。
加固的铁栅栏全天都通上电，冰蓝色电光在栅栏与栅栏之间牵扯流串，为了百分之百的安全。
土方十四郎动了动唇，将嘴角的烟夹在左手指间。
他站了很久，才从喉卝咙口抠出几个字来。
“坂田银时。”
他静静看着，那背对着他的丧尸闻声机械地转过头。茫白的发，猩红的死去的眸。是刻在他脑子里的白发男人的样子。
他往前一步，发出些声响引它注意。丧尸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确定了声响的位置。它虽然还有残存的视力，然而听觉胜于视觉，噬咬的本能胜于一切。它突然暴戾，向着活物扑抓过去。
土方十四郎在丧尸撞向囚笼，探直手臂即将够到他的时候往后退一步，退回安全距离，退回他最先站定的位置。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冲撞着囚笼的丧尸被电击。
“这么久了，还没记住教训。”每一次每一次，只要他一引，它就像彻底忘了上回的疼。
他将右手抽卝出来，摊开，看一眼掌心。那块瑞士糖软成赤红的一滩，仍然粘卝稠，仿佛拍在墙面的血，一大块。
“糖的味道，你还会不会想念？”
他抬手，舔卝了一下掌心，明晃晃的光线下是阴戚的神情。
“你说，如果我不幸成了丧尸，你就让我咬一口，再拉着手一起出去吓人，你说的。”
土方十四郎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冷。
“结果，你先丧尸了，我他卝妈还活着！”
他仿佛自言自语，说话也没有条理。眼睛盯着那具丧尸，觉得五官既陌生又熟悉。因为已经是，半腐烂的脸，半腐烂的尸体。
烟重新叼回嘴上，他从口袋里取出绝缘手套，套在左手，因为右手有糖。
丧尸探出铁栏外扑腾的手，青白的，指甲灰黑，非常脏。
嗬嗬怪叫，疼痛无感，全身被电。
土方十四郎盯了一会儿，抬起食指，触了触丧尸僵硬的指尖。
他漠然又有些滑稽地想，如果碰一碰能让它死而复生，那么他虔诚地期望，哪怕只一秒，上天怜悯。
然而，没有奇迹，这是丧尸横行的，晦暗绝望的末卝日。
灾卝难临头，他们约定了，要一起生一起死，谁都不独活。
“坂田银时，我还欠你一条命。”土方十四郎淡淡地说道。食指在丧尸微曲的十个指尖上逐一点过，再蓦地，五指张卝开插卝进那青白的指缝，活人的左手卝交握住死人的右手。“你说宁可一起死，也不单独活。可老卝子记得，你还说了一句，如果能一起活着，就绝不单独死。”
承诺不如厮守，“在一起”胜过“我爱你”。
可在一起，唯有活着才有卝意义。
生和死交握的手，只一会儿，在丧尸反应过来抓卝住他之前就分开了。
土方十四郎冷笑了一下，突然心累，“都是我在说，你就只会嗬嗬叫，好歹回应一句啊！真他卝妈没意思。”
他两手垂在身侧，晃了晃，抬脚退后。
感觉到活物抽卝离，白发丧尸加剧它的暴戾。但囚笼巍然不动，只有不断猛烈的电击。
“你不疼吗？”他问，表情怪异地在丧尸即将触手可及的地方，颤卝动他那双烟蓝色的眼。
戴着绝缘手套的左手抬起来，土方十四郎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张了张嘴，淡淡的十分漠然。他闷闷地，仿佛不可忍难地说，“我会疼。”
疼进瞳仁，疼进心脏，疼进骨缝。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也许还基于着什么感情，他说出来，惊雷似的，震耳地响。
白发丧尸仿佛被恫卝吓了，骤然停下，那探出铁栏的僵直青白的手僵举着，只维持这个动作，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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