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高峰期，地铁上挤得人靠人，林扬宇眼里无光地盯着前方路线图上一闪一闪的灯，无数个陌生的地名在眼皮下全化成了让人烦躁的不安。
今天要去的是什么地方，要去见的会是什么人，全都不得而知。
“喂，你说话啊？”电话那头尖锐的女声刺得林扬宇头皮发麻。
“我不是说了么，我就出来溜达溜达，下午就回去了。”林扬宇低声回道。
“我跟你讲啊，你外婆身体不好，你可别把招她，不然回来我拿你是问。”林春华在那头咆哮着。
中年妇女真是惹不起。
尤其是林春华这种暴躁又急性子的中年妇女。
“是了是了我知道，我晚点儿打电话跟她说，在车上呢，不方便说话，挂了啊，拜拜。”没给林春华开口的机会，林扬宇就撂了电话。
瞒着年迈的外婆偷跑出来已经是罪过了，现在再听林春华数落一遍，罪恶感简直爆棚。
广播响起，提醒到站，林扬宇抓着扶杆的手紧了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他拽离车厢，他想要再稍微地反抗一把。
车门一开，混乱中被身后的人潮推搡着下了地铁。
这里的天一片灰暗，就连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灰蒙蒙，死气沉沉，没有活力。
林扬宇抬手往脸上搓了一把，蹲路沿上抽了根烟，细细琢磨了一下才朝路对面走去。
“小伙子，去哪里啊？坐我的车吧，你看这会儿正好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车啊。”一个中年模样的大叔拽住林扬宇，一个劲儿把他往自己的摩托车那边拖。
“谢谢，不用，我不坐。”林扬宇挣脱了一下没挣开。
“哎呀，不贵的！”大叔不松手，反而拽得更紧。
“都说了，我自己走。”林扬宇的坏脾气冒了头。
原本就很冷漠的脸，这会儿更是阴沉得厉害。
大叔可能看准了林扬宇是个外地人，就硬是赖着要骑车送他。
“麻烦你放开，我没钱，一分都没有。”林扬宇狠狠地抽回了手，头也不回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看着站牌，又是十来个站，真是令人绝望。
今天，林扬宇本应该在家里好好准备，准备迎接新学校，新生活，可能他自己都搞不懂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要来这儿了。
“省监狱到了啊，有要下车的吗？”司机师傅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有。”角落里一男生应了句。
车子缓缓停稳，林扬宇拽起书包下了车。
走了一路，本来就没多少人的车厢显得更空了。
刚刚跟他一起下车的那个男生这会儿已经溜得没了影，空旷的大马路寂寥无比。
探视时间没到，林扬宇在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下来，有一眼没一眼地环顾着四周。
人烟鬼气都没有的郊区，除了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以外，安静得可怕，再加上今天这种坏天气，实在显得有些阴森。
在警察同志的带领下，林扬宇来到了探视的房间，特制的玻璃窗那头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相对无言的局面，林扬宇早就料到了，只不过没想到是这般的无话可说。
那头的男人脸上表情有些微妙，有初次见面的惊喜慌张，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
他的手摸上了听筒，可也只是摸了一下，见林扬宇没有动作，他也就局促地收回了手，垂在桌子下面不停地绞着衣角。
沉默地呆了一会儿，林扬宇拿起了听筒。
“爸……”林扬宇声音不大，却叫得对面的男人手颤了颤。
“哎……哎！”男人一边点头一边应着，“长这么大啦……真快！真是快啊这日子。”
林扬宇弯起嘴角笑着，嗓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嗯。”
这个称呼为“爸”的男人名叫刘武，他是林扬宇心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你咋想着来看我啦……上次收到你的信我还想是你随口说的，没想到你真来了。”刘武有些欣喜地笑着，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慈祥，完全没有从林春华嘴里听到的那种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一直没机会来，现在有机会了，我怎么也得来看看你。”林扬宇顿了顿，“……你还好吗？”
刘武局促地笑着，伸手挠了挠头，“还行……都来了快十年了，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说完又“嘿嘿”地笑了两声。
林扬宇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说，就随便跟刘武聊了聊近况。
刘武于他而言与其说是至亲，倒不如说是个顶着“父亲”头衔的陌生人，林扬宇对他的了解除了来这儿之前写的那一封信以外，就只剩下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在看到这个活生生的爸爸之前，他几乎都脑补不出来他的模样。
“……你高三了吧？”刘武问。
“嗯，是的，高三。”林扬宇答。
“学习应该挺紧张的吧，可不敢掉以轻心啊，节骨眼上要好好把握啊！”
“嗯，好的。”
“文科生还是理科生啊？”
“理科。”
“理科好理科好，学好了以后当工程师，当科学家……”
……
如果今天这番对话不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林扬宇会觉得坐在他对面这个人是他在云浪那个絮絮叨叨又爱操心的班主任老头儿。
这场谈话没有重点，也没有可聊的内容，的确，一堵高墙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之间的代沟阻断了太多的东西。
探监时间过了，林扬宇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去面对暴风雨后的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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