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闻柳捉了那两个婆子问出了什么,暂且不提。葛东敕眼下召集了一干人,你一言我一语,沸反盈天,俨然一个小朝廷。
正激辩着,外面有人敲门,递了封请柬进来。
洒金纸皮上龙飞凤舞写着钦差大名,邀县衙诸位并一些售买炭火的散户去赴宴。
在座鸦雀无声,心说这鸿门宴,怕是有去无回了。
胡散是这些个炭火商里的大头,一听腿都软了,结结巴巴问:“莫非那个......被找着了?”
葛师爷风浪里来去的,鱼虾龙蛇都见过,不动如山:“他想查案发地,便让他查了,他想查账,也让他查了。在座不妨用此处想想,这位小钦差他查出什么没有?”
葛东敕一指脑袋瓜。
四座便不做声了。
“没有证据的事,纵然影乱纷纷,他怎么定论?要普天之下的悬案都是全凭几张嘴就能断了,那可不就全乱了套了!大理寺那儿出来的官老爷啊,都一个样,往好听了说,心性纯良,要我看,就是蠢。”葛东敕喝口茶,又招手:“廉善。”
那小瘪三一应声,从后座窜出来,跟条狗似的。
师爷慢条斯理的:“上次让你去问问谁卖的咱们,找出来没有?”
“这......没呢。”
葛师爷照他心窝子踹一脚,廉善喘几口气,腰骨塌了似的弓着。
“你这时候发哪门子善心?去,把那个婊/子给我弄死。”
“行,这就去!”廉善身形晃了晃,还是跨出那道门槛。
天也不冷,艳阳高照的,廉善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起栗,他走着,远远听见屋里传来鄙薄的讥笑声。
似人非人,像是一群牲畜。
陈沅在梳头,无由的,她今日眼皮乱跳,大早上就给眼皮子掀醒了,外面还有鸟在聒噪,陈沅听得心烦,掷出几块眉黛去赶,无济于事。想起昨日被抓去的两个婆子,总算多些宽慰,盼着这京官是个有能耐的,把云泽蛇鼠一窝的污吏全杀了才好。
嘉兰昨日也来了,两个姐妹聚在楼底下,时间不长,赶着说了些体己话。
嘉兰叫她走,陈沅不肯。
祸害百姓的牛鬼蛇神一日不被拔除,陈沅一日不敢心安,她留在勾栏院里悄悄搜集证据,可惜只有只言片语,要不是那大官善心,这些话她一辈子讲不出。
鸦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衬她皎白的肌肤出水芙蓉一般,那柄木梳捏在手里,一梳而下,陡地一顿,发打结了,陈沅正要去解,那柄木梳发出轻微的“喀”声,从正中裂开一道细细的裂口。她遽然一惊,捧起那把梳子,已然断裂成两块。
“啪嗒。”这声响更加重了陈沅内心的不安,她瞥了眼窗外,发现一小丛着短打的打手涌进大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房门被人霍地踹开。
打头那个正是廉善。
陈沅想起嘉兰的劝告,头皮发麻。
“唷,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韫汝姑娘还在梳洗哩。”廉善笑了笑,那种令人寒颤的笑意愈来愈深,他身后那些打手哪还在意一个妓女是不是梳洗停当,当即将陈沅踢打在地。
陈沅跪坐着,遭了几个耳光,脸颊红肿一片,强打起精神:“廉善,你找麻烦也要挑对地方。”
廉善眯起眼睛,笑容里泛着腥气:“姑娘做事太草率,我们几个来教教你规矩。”
“割了耳朵绞了舌头,扔去灰窟子吧。”廉善轻飘飘地说。
灰窟子!韫汝如遭雷击,丰润的脸蛋惨白一片,她颤颤道:“廉大爷,嘉兰会恨你的!”
灰窟子,流民聚集之所,人不是人,女人更是用来泄欲的牲口。
“没法子,葛师爷知道了。”廉善笑了笑,挥手让身后跟来的的几个男人上前,雪亮的刀子上有股散不去的死人味。
廉善靠近了些:“我也是没办法,韫汝,留得青山在。”
陈沅望着他,那样子还是巷子里几个孩子一同玩耍时的样子,怎生得天命戏人,落到这般田地。
“小善。”陈沅咯咯地笑,看不见逼近脸颊的刀刃一般,“自古横道之豺狼,未有不肚破肠流者,你且等着。”
廉善冷眼看她,猝不及防一声疾呼,那披头散发的女子奋力振起,胸膛直扑白刃。
刀尖从下至上,将陈沅喉头划了一道大口,胸口随即也被鲜血濡没,一道轻盈的血线喷涌而起,腥热的血溅起尺高,离得近的无不被喷了满脸。
白铁无情,血肉何辜。
陈沅嗬嗬喘着气,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什么也顾不到了,用尽最后一点意识,朱红嘴唇里挤出一串音,她的喉咙已经漏了风,掺杂鸣沸的风声,混沌不清。
廉善看清楚了,她说的是——“嘉兰”。
那几个持刀的打手都愣了,嘴里尝到腥味,眼珠前蒙上一层朦胧不清的血色。
原来漂亮女人的血,和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廉善没想到陈沅这样烈性,湿热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像水,又像遭人吐的唾沫。他无端暴怒起来,夺了旁人手里的刀,将房内陈设劈得七零八落。
“老子给你一条生路,是你不走!是你不走!是你们!是你们不愿等!”
尚有余温的女体已然不能答话,廉善夺门而出,踉跄着走。血腥甚浓,行人纷纷走避。他凭着记忆推开小院门,那架漂亮的花架还在,绿芽花苞团团簇拥着,已有冷香,却掩不住那阵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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