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谢志荣直到初五才姗姗来迟，尽管儿子都有两个或以上，他还只能孤苦伶仃地过年，颇有点留守老人的可怜味道。要不是保姆惶惶不安地打电话通知他，他还不知道两个叛逆的儿子这么不遵守约定，回来了居然也一点消息也向他透露，他居然比家里的保姆还要晚知道。
于是谢志荣一到家，气势汹汹地打算冲进谢鸣秋的房间里兴师问罪，却在餐厅先遇见在吃面的夏羽斐，那架势还差点没把对方手里的汤匙吓掉。夏羽斐不愧是夏羽斐，也不过是愣了一下，就亲切地提醒他谢鸣秋还在补觉。
谢鸣秋体质不算好，每年往返美国这两天倒时差都累得够呛，谢志荣对此不疑有他，就让夏羽斐吃完饭来书房谈话。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两个儿子为什么会撞在同一天提前回来，偏生那一天下大雪，航班交通乱成一锅粥，他实在很难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最后只是糊里糊涂把这归结于某种阴差阳错的缘分。
因而他只是问他夏家的事情。
大致地说明了一下夏家对谢家和自己现在的态度，夏羽斐短暂地停顿一下，最后落下一句：“今年应当是我最后一次回去了。”
谢志荣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夏家虽然对夏羽斐表面疼爱，但不过是看在他延续了夏家血脉那种分明站不住脚的民俗理由（比如姓夏而不是姓谢）。现代社会早就容不下老一套那种血脉论，甚至放到任何一个文化水平都要被嘲笑落伍，遑论夏羽斐这种对大部分伦理人情都嗤之以鼻的人。
况且，夏家人对夏欣蕊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略有耳闻，也无怪乎夏羽斐对那一家子人的厌恶如此根深蒂固。可能在他眼里，所谓的夏家人，也不过只有此刻连身在何处都无从得知的夏欣蕊配他分给眼神，这次回去也不过是吃一顿像模像样的散伙饭，出于礼貌见这些人最后一面，虽然在场的也只有夏羽斐拥有这份自觉。
“只要你做了决定，我都尊重你。之后如果他们还想攀上谢家，我就替你回绝掉，这样可以吧？”
“恩，谢谢。”
“只是以后不免落下不孝、忘恩负义的骂名，这些事情在所难免，你都需要忍耐。”
谢志荣说这些的时候，夏羽斐就安静地听着，时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最开始的那些日子对谢志荣一直用的敬称，这实在让谢志荣浑身不舒服，没两天就被一身鸡皮疙瘩的谢志荣勒令禁止。
但夏羽斐除此之外也实在对他叫不出更亲密的称呼了，于是两人皆放弃了纠结这个问题，在外称呼谢总，日常谈话里则尽是你你我我的使唤，听上去好不礼貌。
谢志荣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分明把汇报进行完毕的夏羽斐一脸想说什么，又迟迟不开口的样子。这可稀奇了，他可从来没见过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的儿子纠结到欲言又止，抬了抬下巴示意但说无妨。
得到了默许，夏羽斐却又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你为什么没有把五年前的事情告诉谢鸣秋？”
夏羽斐问了一个完全没有前后因果的问题，尽管口气依旧是那么冷淡，但谢志荣听了之后脸色却变了。
“你……都知道了？”
夏羽斐点点头。
谢志荣一时不说话，夏羽斐也沉默不语。即便书房向来寂静肃穆，此刻的沉默却过于让人窒息。
“……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怪鸣秋吗？”谢志荣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想必对夏羽斐的手段了如指掌，丝毫不意外，他虽没有对夏羽斐刻意隐瞒五年前的事，却依旧为夏羽斐知道并提及了这件事而无故心慌。或许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这个一生洒脱不羁、无所牵挂的男人，此刻的的声音却抑制不住颤抖，好比被按着头面对一切懊悔的源泉，“不，你该怪我，你们都应该怪我。”
“……鸣秋不会怪你，我、”
夏羽斐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种情绪谈不谈得上怪罪，谢志荣确实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依旧没有人可以脱离那个噩梦的掌控，像是一只地狱伸出来的手，时刻会把当年任何一个受害者拖入深渊，不问任何苦衷。
对啊，他本来是该怪他的，从那个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失约，从他后来无故被剥夺上一个正常学校的资格，从他在华中被莫名迁怒差点被人强暴，到最后学校却道貌岸然地告诉他错在于他，让他不必再回学校。
他本应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中，哪一天不是为了那个谎言受尽折磨，哪一天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一时享乐种下的恶果而痛苦。这个罪人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等待着自己这个刽子手给他致命一击，他却说不出筹备已久的措辞，像是被某种无形意识扼住了喉咙。
他唐突地想，谢志荣自己何尝不是可怜人？
此刻的夏羽斐或许没发现，这样的宽恕同谢鸣秋的思维模式是那样的像，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谢鸣秋，他或许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你放心，我不会怪鸣秋。”
他想，我怎么会怪他，我永远不会怪他。
谢志荣有他这句应允，突然泄了气一般，苦笑道：“都是上一辈人的纠缠，本来不该由你们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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